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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性别者小小霏:在错误的身体中,人们努力成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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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性别符号与跨性别旗帜(图源:网络)

文章来源: 澎湃号·湃客
: 时卡戎
: 时卡戎
: 不觉

编者按

跨性别(英语:Transgender)人士的性别认同或性别表现与他们的出生时指定性别不同。除了包括性别认同与出生时的指定性别相反的人(跨性别男性、跨性别女性),它还可能包括不完全归属于传统上的男性表现或女性表现的人(性别酷儿/X性别人士,包括双性别、泛性别、流体性别、无性别)。(来源:维基百科)

作为跨性别者,小小霏在家人支持下,如愿从「他」变成了「她」,但她经历了与学校和省教育厅将近两年的漫长拉锯才把学历信息更改成功,差一步进行行政诉讼。此前,她面试了70家公司,却始终无法找到心仪的工作。

小小霏这样描述她的心愿:「我们每一个个体都是和大众一样的非常普通、又形形色色各有不同的个体。希望大众群体能走近我们,或者我们走近他们的生活。互相感觉到对方的心意,而不是见到以后,直接就会排斥。」

今天是国际跨性别现身日。更多的跨性别者们,等待被“看到”。

国内某公益平台的跨性别者相关项目,该项目现已下架

她想让自己成为自己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一个说话特别温柔的女孩子,如果不是基于法律的需求,我根本不会把她和跨性别者这个词联系在一起。她特别有礼貌。」小小霏的律师于丽颖说道。

2019年12月21日,小小霏来到北京接受媒体采访。她化着精致的妆容,有一头焦糖色长发,身穿焦糖棕大衣和同色系短裙,黑色紧身裤打底,脚上是一双高5厘米左右的米色高跟鞋。

一眼望去,她是一个十分甜美的日系女孩。那天到场的十名女记者中,没有一个人穿高跟鞋。她一进来,就依次跟每一个记者握手问候。采访结束时,又依次握手道别。

但小小霏身上可以窥见她心中阴影的痕迹。当记者问她所有关于她过去的问题,她都不想再提。她跟过去的所有人都断了联系。她想要遗忘过去,抹杀过去。当被问到过去是否有对她来说美好的部分时,她的回答是,几乎没有。把过去都忘掉可以过得更好。

小小霏在北京同志中心的《被骂变态、妖怪,但今天我们站出来,为自己发声》跨性别者专访中说:「我在以前生活的城市经常会听到别人的大笑,那是一种很恐怖的笑声,我特别想找一个地方钻起来,但是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

大喜哥刘培麟(一位跨性别女性)在日记里写道:「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怪物’……一个无用的人,他们带着有色眼镜看待他们所以为的人,他们自诩正确。」而同样的,小小霏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她厌恶自己,为自己的身体感到自卑。刮腿毛、吃激素、留长发、穿裙子,她想抹去她身上一切男性特征。她几次离家出走,一次跳楼之后跟爸爸说「我为什么要活成这个样子」。

如何自处是小小霏人生最艰难的命题,她的自我被放置在一个错误的身体里。经历了漫长的较劲后,她终于彻底觉醒。只有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女孩,她才能快乐起来。

她决定去做性别重置手术。让自己成为自己。

2017年3月14日凌晨两点,小小霏躺在泰国的手术床上,虽然感到一阵剧痛,身体像被撕开,但她内心十分喜悦,一切对于她来说终于自然起来。她刚刚经历了4个小时,割掉了睾丸和阴茎,她身上属于男性的那部分消失了。

中国第一起跨性别就业歧视维权案当事人C先生(图源:网络)

小小霏成为了跨性别者中相对幸运的那个人。她身上最大的矛盾和痛苦消失了。而更多人还活在错误的身体里。

「我只想做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

做完手术后的第一件大事是起一个新名字。小小霏花了3000块钱找人算了一个名字,新名字预示着,在平凡的事情上不平凡,在不平凡的事情里能过上平凡的生活。

第二件大事是修改身份信息。她顺利地修改了身份证和户口簿上的信息,变更了姓名、性别和身份证号。

第三件是修改学历。小小霏没想到,这件事这么难,差一点失败。

为了了解高等学历信息修改的办法,2018年2月小小霏向教育部咨询,工作人员建议其与毕业院校进行沟通。于是,当年3月26日她向毕业院校提出了修改高等学历信息的要求。7月学校做出答复,表示学位证由省教育厅学位处管理,可以修改;毕业证由省教育厅学生处管理,有可能修改。但若毕业证不能修改,其与学位证的信息不一致即构成学历违法,毕业院校不愿承担相关责任。毕业院校要求辽宁省教育厅学位处与学生处共同出具信息修改授权,否则不予修改相关信息。

受挫的小小霏于2018年9月26日再次向教育部咨询高等学历信息修改有关办法,工作人员建议其与毕业院校和辽宁省教育厅进行沟通,并表示做了辽宁省教育厅学生处的工作。除了行政部门,小小霏还向民间组织寻求帮助。10月,小小霏求助广州性别中心,后者帮其向辽宁省教育厅和毕业院校递交了《修改学历证书申请书》,其中注明了修改事由、修改前信息、申请修改后的信息以及法律依据。

2018年11月,小小霏向辽宁省教育厅学位处和学生处电话咨询相关情况,学位处表示,可以修改学位证信息,但需院校主动申请。而学生处表示,学生毕业后毕业证信息无法修改。

后来小小霏又向学校负责学位管理的老师咨询,后者表示无权向教育厅提出申请。几次申请均不见下文,小小霏几次求助信访渠道,可是毫无进展。在教育部门和学校的不断推诿中,小小霏几次痛哭:“为什么我想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这么难?”

2019年6月,小小霏找到于丽颖律师,正式签订委托手续。在律师的帮助下,她再次向学校和辽宁省教育厅提交修改申请。然而教育厅和学校相互推诿。等待未果,9月3日,小小霏同时向学校和省教育厅提出政府信息公开申请,要求公开:1.6月5日小小霏提交的修改申请的答复情况;2.小小霏的个人学籍信息登记情况。经查询学校和教育厅次日签收了申请,但均未书面答复。

10月15日,教育厅工作人员致电小小霏称,如其先撤掉信息公开申请,之后可以协助修改信息。因无法核实电话的真实性,小小霏在11月4日提起了行政复议,用法律手段督促信息修改推进。复议申请发出后,经律师沟通,2019年11月19日教育厅电话告知小小霏,已经修改了她的学历登记信息。2019年12月16日,中国高等教育学生信息网(学信网)更新了小小霏学历信息及照片。

收到于律师答复的那天,小小霏感觉自己真的是个有学历、有身份的人了。可是,因为对辽宁失望至极,沈阳人小小霏从不说东北话,回辽宁一般不会超过24个小时,最多不超过72个小时。

“立法是很漫长的过程,但我还要生存下去”

现有法律对于做完性别重置手术想要更改学历信息的跨性别者来说存在着巨大的阻碍。

“学历注册并提供网上查询后,学校不得变更证书内容及注册信息,不再受理学生信息变更事宜。注册信息确有错误的,须经省级教育行政部门审核确认后方可修改。”

——《高等学校学生学籍学历电子注册办法》第17条

我国现有法律规定了跨性别者在完成性别重置手术后可以依法修改身份证上的性别标记,但对于学籍、教育学历证书等其他一些身份文件中性别标记的修改并无明确的政策规定,这就造成了教育部没有明确规定更改学历、学校无权更改学历、学历改不了、跨性别者人证不符难以自证的结果。

「教育部未作出允许学校变更学历、学位证书上的性别的明确规定,学校就无权变更。许多跨性别者在完成性别重置手术之后在寻求学历、学籍性别标记上的变更遇到巨大的阻碍。」中国政法大学人权研究院刘小楠教授与北京纪安德共同产出的《中国跨性别者受教育权实现状况及法律对策》中分析,「这导致许多跨性别者很难在其目前或将来的就业岗位上实现他们的性别转换,因其难以证明:虽然身份证上的性别与文凭标注的性别相异,但文凭持有者是同一个人这一事实。」

目前,外国修改学历很难成功的原因包括:我国现有规定不够明确具体,缺乏对跨性别人士所面临状况的了解;教育主管部门及高校缺乏多元性别的意识,对跨性别群体不了解、不友善;跨性别者不够坚持等等。

相关研究显示,中国目前至少有130万到400万跨性别人口,无法学历信息修改造成的人证不符依然深刻地影响着很多跨性别者的生活。制度性歧视下,跨性别者们的文凭变成了一张废纸,无法帮助他们证明自己的教育背景,实现就业。许多在校跨性别者因此选择退学/辍学,而毕业的跨性别者们选择放弃现有学历,以新的身份重读学位。

在于丽颖律师帮助的21名跨性别者中,仅有4人修改学历成功。于丽颖认为,对小小霏来说,更困难的点是,她自己和学校、教育厅沟通的阶段,如果有相应的法律依据,要求行政机关作出一些改变,要比做信访容易很多。如果行政复议没有效果,就要起诉教育厅了。

「小小霏是一个特别坚持的人。她的坚持可能部分来自于家里的支持,她的爸爸和爷爷都很支持她。其他的跨性别者可能刚开始有不一样的性别表达时,家里就非常反对了。在这点上她是非常幸运的。如果不能获得身边人的支持,会害怕自己的经历被更多人关注,会被学校和教育部门曝光,身份被出柜,所以很多跨性别者没能坚持下来。」于律师说。

中国政法大学人权研究院的刘小楠教授呼吁,「国家教育行政部门应为跨性别群体提供充分便利,以实现跨性别人士的受教育权、隐私权等方面的全面保护。」真正的平等与自由,不仅是对性少数群体的解放,也是对任何一个男性和女性的解放。

于律师希望通过小小霏的案例进行一些突破,帮助促进立法。「我不喜欢被别人称作跨性别者,但我今天选择作为跨性别者站出来,是希望可以改善舆论,帮助更多像我一样的人」,小小霏说,「虽然立法是很长的过程,但我还要生存下去。」

描写跨性别者的电影《女孩》剧照(图源:网络)

找不到的工作

此前,因为学历和跨性别身份的原因,2014年毕业后,小小霏一直找不到工作。

她来到北京后,在北京面试了六七十家公司,都没有通过。整个面试期间,50多天,小小霏早上7点就出门,有的时候一天参加三场面试。

她先是在网易梦幻西游手游做过线上兼职记者。但一些现场活动,小小霏很难有参加的资格。小小霏也害怕坐飞机,害怕登记,害怕被查身份证,跨性别身份被当场发现。小小霏写的文章,阅读量经常十万加,但始终不能加入到网易内部,也没什么收入。后来她又去京东图书仓打工,双十一时,明天上班十八个小时。大专学历的同事都比她职位高。

小小霏的好朋友、性少数群体相关工作者小米也是一位跨性别者。他是一个男孩,但他想做一个女孩。小米知道后,特别心慌,「如果不做性少数相关工作了,那我会不会因为我的性别表达遭到拒绝?如果我被六七十家公司拒绝,那我的价值在哪?身份不被认可是特别可悲的事情。」

18年国庆前夕,她去面试一家公司,坐在门外等待时,人事出来问她「你是来面试的」,问完转身跟另一个人说「你看那个姑娘挺妖的,直接给她请走算了」。小小霏进去后,对方就直接说「我收到你的简历了,你回去等通知吧」。这件事让小小霏很难过。出来的时候,她哭了。

有一段时间,她甚至用PhotoShop给自己做了一个假的学历证明,把姓名、性别换成原来的。但因为学信网上可以查到相关信息,也未能成功找到工作。

再后来小小霏决定放弃学历面试,终于找到一家对学历没什么要求的公司,薪资只有四千多。需要像流水线生产一样做设计,小小霏做东西比较细致,所以只待了一个月左右就离开了。

尽管如此,小小霏仍旧认为自己是活得相对幸运的人。她的家人支持她,家庭经济条件良好。没工作的时候,爷爷会每月给她四五千块钱。她经常问自己,其他人呢,其他人怎么办?

另一名毕业于知名大学的跨性别者,因为学历问题,只能找到服务员的工作,去了以后被拉去夜总会陪酒。她为了修改学历,跑了整整八年。

阳光与阴影

「这次我再见到她时,可能是因为困扰她的问题解决了,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之前虽然她表现得很淡定,但我会隐约觉得她是在很焦虑的状态中,但这次我觉得她的状态蛮不错的。」于律师说。

小小霏的家人已经默默地适应了她的新身份,把她当成女孩看待。家里重的东西不再让她提,她爸爸还会跟她说,要打扮得漂亮一点。

采访结束后,她和我一起去上厕所,出来时她跟我说她好开心呀,女孩子在上学时都喜欢一起去厕所,现在她可以体会这种感觉了,这种时刻都能让她确认,她真的是一个女孩子了。

现在小小霏很渴望改变自己的生活,改变自己的现状,探寻生活的可能性,找到阳光,疯狂生长:

她期待可以遇到一个把她照顾得很好的人,好好谈一场恋爱;

她梦想成为一名设计师,想去日本武藏野美术大学念书。为此,她从北京搬去上海;

现在,小小霏在上海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个共享空间办公。在没有学历前,她不太敢说话。有了学历后,心里有底气了一些,觉得跟身边那些很厉害的人近了一些;

她专门去一家设计培训机构学习,一点点学软件,学排版。她的朋友圈都是跟设计、艺术相关的文章。每天努力工作,早上七点半出门,晚上十点半回家。

小小霏很喜欢Tizzy T的《GOING GO》。她觉得歌词唱的就是她。

「我想要飞得更高 能看到整个宇宙
要用力的跑 为了我的以后
面对路口 你必须果断
看我跑在前面 是为了我的伙伴
不管路有多长 我不可能会倒下
不管对手多强 还在路上 又翻过一座山
当他关了我的门 又开了另外一扇窗
我跑到磨平了鞋底 这条道路太拥挤
我会为我自己骄傲 当我十年后想起
没有余力回头 也不能怠慢
要加快速度让困难追不上
穿越每座城市的十字路
要加快速度一直往前跑
要往前走 你不用跟谁斗
just going go going go going go
We keep going going going」

——歌曲《Going GO》歌词

小小霏在用力地追寻她的阳光。但她的生活中还暗藏着阴霾。

就像日剧《为己而生》中,虽然随着剧情的深入,身为跨性别女性的主角的亲情和爱情都最终走向和解,但她的跨性别身份仍然是个秘密,对同事、对大多数朋友,甚至对现在的男友都没有公开。她在采访开始前会关紧门窗,跑到门外,让记者在里面说话,她一再确认不会听到一丁点声音才安心接受采访。

小小霏在现实生活中仍旧对她的同事、绝大部分朋友以及未来的男朋友隐瞒她的跨性别者身份,她怕身份暴露后她现在的美好生活被打破,重新回到她命令自己忘记的噩梦中。

而更多的跨性别者,比如小米,比如那十几个做完性别重置手术修改学历失败的人,比如更多完全未暴露自己的几百万跨性别者,仍站在更深的阴影中。

原标题:《跨性别者小小霏:在错误的身体中,人们努力成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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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与附加信息

本文讲述了跨性别者小小霏的个人经历,特别是在性别认同和身份确认方面的挑战与成功。小小霏在家人的支持下,历经两年的努力,成功更改了自己的学历信息,克服了来自社会和制度的重重障碍,耐心等待被看到的那一天。她描述在校园及社会职场中遭受的困扰与歧视,尤其是关于发布简历和面试时因为性别身份的多重身份所带来的应对困难。文章深刻探讨了中国现行法律对跨性别者的歧视问题,尤其是在学历与身份信息的矛盾上,以及小小霏为改善这一现状所进行的努力与奋斗。小小霏的故事不仅反映了个人奋斗的艰辛,也折射出跨性别群体在当今社会中的生存现实与权利呼喊。

附加信息 [Processed Page Metada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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